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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未婚先孕, 孩子是我继兄的

发布日期:2025-01-25 11:33    点击次数:85

下午的阳光正好,从飘窗透进来,我的画布一半阳光,一半阴影。

画上的天使,羽翼零落,正在飘落的羽毛变成了灰色。

天使紧闭双眼,双手无力地向上伸出,身下是万丈深渊。

我用象牙黑和朱砂红描绘着如炼狱一般的巨大深渊。

画到中间时,我用铅笔浅浅地勾勒出了一只手的形状。

手机闹铃响起,刚刚好下午五点,该问问母亲晚饭想吃什么了。

我放下画笔,揉了揉酸痛的肩膀,朝楼上走去。

楼上静悄悄的,莫非母亲还在睡?

可她的午觉不会睡这么久。

我轻轻扣了扣门,低声唤道:“妈,你醒了吗?”

还是没有动静,我压了下门把手,没有锁,于是我推门走了进去。

床上没有人,床铺也没有整理。

我环视一周,卫生间的门关着。

我走过去,敲了下门,“妈,你在里面吗?”

没有回音,但我看到玻璃门上有水珠。

突然一个念头蹦出:母亲喜欢在下午沐浴,会不会待太久身体不适?

我赶紧推开门,映入眼帘的是母亲黑色的长发,在水中散开,犹如从水中生出的黑色藤蔓……

我将她从水中抱出来,放在床上。她面如白纸,身体冰冷而僵硬。

我颤抖着拨打了急救电话。

救护车很快到了,医护人员开始检查母亲状况,我退到门边,不敢再看。

楼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,是父亲和哥哥回来了。

我简短地向他们说明了事情经过。

哥哥的神情变得焦灼,父亲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。

不一会儿,医生转身向我们摇了摇头。

霎时,我的眼泪涌了出来。

我跑到母亲的床边蹲下,她安然的模样,仿佛只是陷入了梦乡。

哥哥站在床尾,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母亲,又看了看医生,而后呆立在原地。

父亲没有走进房间,也没有说话。

我越过母亲的侧脸,看了他一眼。

忽然,他似乎松了口气,我的心脏也跟着一顿。

医生通知了警方,随后,母亲的遗体被送去了殡仪馆。

警察开始在房内进行检查,我和父亲、哥哥则分别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做笔录。

其中一个年轻警察,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,便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重合了。

他轻轻地朝我扫了一眼,我不由地捏紧了掌心。

做笔录时,他主动走了过来,和我一同来到我画画的书房坐下。

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,试探着问:“请问……我们是不是认识?”

他扭头看了一眼外面,然后朝我点点头,声音低沉:“是我,祝宇繁。我刚调来逸都,没想到接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你们家。”

祝宇繁少时父母双亡,和奶奶相依为命,后来受到父亲公司慈善项目的资助。

我十六岁时和他在捐助仪式上相识,彼时他刚拿到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作为受助代表上台发言,腰身笔挺,说话铿锵有力,目光坚毅。

“姜阿姨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你母亲……请节哀。”

我低下头,眼泪又涌了出来。

“谢诗瑶,你现在可以做笔录吗?”他轻声问道。

他还记得我的名字。

我点点头,将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。

他皱了皱眉,“热水器没有安装在浴室里,不是一氧化碳中毒。你母亲身体怎么样?”

“我妈上周去做了面部提拉术,最近都在家里休养。她特别怕疼,一直在吃止痛药,人也没什么精神。”

他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,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。

“具体什么死因,要做了尸检才知道。”说完,他露出略微担忧的表情,“我这边暂时没什么问题了,你要多保重。”

“谢谢你。”我第一次直视他的双眼。

那是一双清澈而锐利的眼睛,让人安心又令人畏惧。

他站起身来,准备出去,但转身时,他的目光落在我那幅画上。

“这个就是你提到的那幅画?这是一个天使在坠落?”

我点了点头,“还没画完,这个是为学校的毕业画展准备的。”

他歪着头,看了会儿,没有再说什么,走出书房和他的同事汇合了。

晚上,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哥哥也早早地回了房间。

房子里冷冰冰的,我来到别墅后面的花园里坐着。

母亲做家庭主妇的这些年,每天都会来看看她亲手种下的一花一木,尽管请了园丁照料,她还是会及时为它们修剪枝叶,让它们保持着最美的姿态。

即使在夜晚,灯光下的红蔷薇依然绚烂如初,仿佛母亲刚刚浇过水。

我想起白天父亲的反应,思绪如同失控的马车奔向一个可怕的方向。

我不愿意相信,但又控制不住去想。

忽然,花园门口响起脚步声。

我站起身,看见哥哥走了过来。花草的阴影划过他的脸颊,显出几分阴森。

他拍了拍我的肩,示意我坐下。

我同他并肩而坐,他垂着头没有说话,只剩起伏的呼吸声。

许久,他低沉地说道:“小诗,你会一直陪着我吧?”

我握住他的手,小声地回应:“嗯。”

他仍然埋着头,但嘴角扯出一个浅笑。

我想起母亲一直以来的嘱咐:“小诗,如果思铖遇到了麻烦,你一定要陪着他。你知道他对你多好,无论遇到什么事,都不要背弃他。”

我很清楚,没有哥哥,就没有现在的我。

我是一个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孤儿,从小体质弱,营养吸收不好,长到六岁时,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小一圈。

我和哥哥是在捐赠仪式上相识的,如同我与祝宇繁的相遇。

哥哥的父亲资助了我所在的福利院。捐赠仪式那天,哥哥和母亲负责给我们分发玩具。

那些玩具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,会飞的木偶小鸟,会动的模型小车,会说话的玩偶小人……

大家都很兴奋,年长一点的孩子,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,一个劲儿地往前挤。

我本来就瘦小,最多能看见他们的胸口,挤在他们中间,如同随波逐流的一片叶子。

也不知道是谁的脚勾过来,我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,往前一扑,下巴磕得青疼。

我害怕极了,“哇”一声哭出来。

然后,一双有力的手捧住了我的肩,慢慢地将我扶起。

我坐起身来,第一次看清了哥哥的脸。

他的脸颊线条非常柔和,薄薄的唇颜色很淡,略微狭长的眼,非常明亮。

他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尘,将一个桃粉的芭比娃娃放在我的手里:

“不哭了,看看这个喜欢吗?”

我抽泣着,用袖子擦了擦眼泪,手里紧紧攒着那个芭比娃娃,用力地点点头。

他摸了摸我的头发,粲然一笑:“你跟这个芭比娃娃一样可爱。”

从那以后,他和母亲偶尔过来看望我们。

他给我带了很多公仔,还有零食。

那时母亲总是远远地站着,看着我和哥哥一起玩耍。可我觉得,她并不开心。

几个月后的一天,福利院的护工将我的东西收拾好,牵着我的手,将我送到大门口。

哥哥站在一辆锃亮的小汽车前,母亲站在他身后,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。

“从今天开始,你有新家了,快过去吧。”护工放开了我的手。

哥哥朝我走过来,伸出手,“以后,你就是我的妹妹了。妈妈给你起了新名字,叫谢诗瑶。”

谢诗瑶,真好听,我不再是福利院的“小娇”。

我一直没有正式的名字,他们都叫我小娇。

后来,我从母亲那里得知,原本父亲是不同意收养我的,但哥哥一直缠着他们。

父亲要求哥哥在极难的数学竞赛中拿奖,才考虑收养我的事,哥哥便没日没夜地钻研。

母亲因为身体缘故无法再生育,起初她也觉得没有收养一个孩子的必要,但看着哥哥那么坚定和努力,她心软了,帮着哥哥一起劝说父亲。

因为哥哥的坚持,我才能来到这个家,享受到丰裕的生活和良好的教育。

哥哥就是我的天使,无论发生什么,我都不会丢下他。

一天后,警察再次登门,带来了母亲的尸检结果。

祝宇繁的神情多了一丝严峻,略藏锋芒的目光,迅速扫过父亲、哥哥和我。

他的声音沉稳有力:“经过法医检验,死者有药物中毒迹象,初步推断,应该是在沐浴过程中昏厥,之后滑入水中溺亡。”

他看向我,继续说道:“你之前提过,你母亲一直在服用止痛药?”

“是的。”我一边回答,一边看向父亲,而父亲也在看着我。

父亲戴着一副银丝边框的眼镜,薄薄的镜片反射出一点光,冷冷地如同刀刃的反光。

“事发当天,服药的剂量有变化吗?”祝宇繁问我。

我眼角的余光飘向父亲,支支吾吾道:“那天,我记得……”

我话没说完,被另一个从楼上下来的警察打断。他走到祝宇繁身边,低声说了些什么。

祝宇繁看向父亲,“您卧室安装了监控?”

父亲答道:“对,我爱人之前有过梦游的问题,所以安装了监控。”

“能看看储存的视频吗?”

“可以,在我另一部手机上。诗瑶,去书房拿一下那部手机。”

父亲有一部备用手机,平时就放在家里,监控所使用的应用程序就安装在那部手机上。

我有些犹豫,再次看向父亲,他却不耐烦地扭过头,同时挥了下手。

我走向书房时忐忑不安,始终想着刚才祝宇繁问我的问题。

拿到手机后,我调出视频,递给祝宇繁。

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不安的神情,和我对视时,目光有短暂停留。

他和另一名警察开始查看当天的视频内容。

我坐在不远处,时不时偷瞄他的表情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感觉很漫长。

我发现祝宇繁的表情愈发冷峻,我不由地紧张起来。

忽然,他抬起头,目光直直射过来。

我心头一颤,赶紧低下头。

他走了过来,说话的声调虽然平稳,但语气有些急促:

“你母亲服用的止痛药我们检查过了,一天只能吃2次,但事发当天,仅仅上午半天,你就去卧室给她喂了两次药,为什么?”

我慌忙看向父亲,“是爸爸头一天晚上嘱咐我的,他说妈妈这几天都疼得睡不好,让我早上给妈妈喂两次止痛药。”

父亲愣了下,随即说道:“胡扯,我没说过。”

“爸,你那晚应酬回来,还吐在了身上,是我收拾的。你进卧室休息之前,跟我说的呀。”

父亲双手叉腰,眉头拧在一起,似乎在冥思苦想。

不多时,他摇了摇头,“我没有……不记得……”

“爸,你再想想,是你说的呀。”我急切地看着父亲,心脏咚咚乱跳。

父亲取下眼镜,揉了揉双眼,眉间的沟壑更深。

重新戴上眼镜时,他快速地瞪了我一眼,而后神情自若,“确实不记得了,你都说我喝多了。”

我不由自主地看向祝宇繁,像寻找救命稻草一般,但他的脸色依旧严峻,似乎并不相信我说的话。

我又看向哥哥,他的眼神飘忽不定,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又转头看向父亲,原本柔和的下颌线变得硬朗起来。

我的大脑逐渐空白,宛如站在荆棘之中,无法动弹。

“谢先生,谢女士,麻烦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。”祝宇繁道。

我看向哥哥,用眼神向他求救。他向前迈了一步,但眼里还有几分犹疑。

终究是什么也没说。

我上车时,他就站在门口。我站立片刻,没有再回头。

我和父亲被带到了警局,分别安置在两个房间做笔录。

祝宇繁再次向我确认了父亲的嘱咐,让我仔细想想,父亲是否不止一次提到过需要多喂一次药,或者留下其他证据,能够证明确实是父亲的意思。

我绞尽脑汁,将母亲术后休息的每个场景都回想了一遍,仍然找不到一丝证据。

我双肘撑着桌子,抱着脑袋,犹如在泥潭里挣扎。

房间里沉默半晌。

祝宇繁道:“如果是你父亲的意思……那我需要知道,你父母的关系如何?”

我缓缓抬起头,在心里复述了一遍他的问题:父母的关系……

我明白了他的意图,父亲本身就是医生,搞错剂量的可能性较低,即使是在喝多的状态下,他能够叮嘱我,表明他没有完全断片。

那么故意为之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。

若是故意的,那父亲必然有动机,比如和母亲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。

这也是我一直怀疑的事情,可我不敢往下想。

也许是看出我的为难,祝宇繁道:“谢诗瑶,你可以相信我的。我一定会查明真相,不会让之前的事影响我的判断。”

我知道他指的是他曾受惠于父亲的慈善项目,不会因此偏袒父亲。

犹豫半晌,或许是出于对祝宇繁的信任,我吐露了家里的秘密。

其实是一个俗套的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的戏码。

年轻时的父亲敢打敢拼,获得了岳父的认可,走上了飞黄腾达的路。母亲便安心在家做令人艳羡的阔太太,一心相夫教子。

后来母亲随父母回乡探亲,路上发生了车祸,她父母当场死亡,母亲虽幸存下来,但受伤严重,之后无法再生育。

母亲接收了父母的全部遗产,但常年做家庭主妇的她,早就失去了打理事业的兴趣和精力,于是将大部分的财产投入了丈夫的事业。

医学出身的父亲,建立了自己的私立医院,由于长期投身公益,获得了极佳的口碑,事业蒸蒸日上,很快跻身名流圈。

再后来便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剧情,父亲厌倦了人老珠黄的母亲,在外和年轻靓丽的女士约会。

“发现你父亲出轨后,你母亲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?”

“妈妈还是老样子吧,不过之后她开始练习瑜伽,也常常做美容。”

“那做面部提拉术呢?是你母亲主动提出的吗?”

“是的。”我想了想,“那天吃早饭的时候,母亲提出的,父亲就介绍母亲去他朋友的美容医院做手术。”

祝宇繁沉吟了下。

接着,门开了,另一个警察走进来,俯在祝宇繁耳边说了些什么,祝宇繁点点头。

“今天就到这儿,你先回去吧。”

从他的表情,我看不出什么,但大概也没什么进展。

走出警局的时候,哥哥正在门口等我。

他的目光越过我,落在我身后,同时目光带刺。

我转过头,才发现,祝宇繁也跟着出来了,就站在大楼门口。

哥哥走到我身后,挡住我半边身体,朝着祝宇繁:“我记得你,那个时候小诗也照顾你了不少。她不可能伤害母亲,你最好快点查清楚。”

哥哥说的是我和祝宇繁相识的那场捐助仪式上发生的意外。

那天茶歇时,大厅的一盏吊灯突然掉落,差点砸到我,是祝宇繁及时将我扑倒,沉重的吊灯砸在了他的腿上。

他的小腿伤得不轻,脚踝有骨折,几条伤口也很深,缝了十几针。

他住院后,我天天去给他送饭,推着轮椅带他去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。

那段时间,我们聊了很多,关于未来,关于理想。

他离开时,我还送了一只千纸鹤给他。

只是没想到,再见时,我是嫌疑人,他是警察。

祝宇繁迎上哥哥咄咄逼人的目光,“那你的父亲呢?会伤害你的母亲吗?”

哥哥怔了下,随即眼含愠怒,“你什么意思?”

“没什么。”祝宇繁轻描淡写地说,随后转身走进了大楼。

父亲先一步离开警局,我和哥哥回到家时,他正坐在餐桌前,脸色铁青。

他扶了扶银丝框眼镜,抬眼看我,语气平静得如同镜面:“我没有嘱咐过你任何事,我尊重警方的调查,一切按法律办事。”

“爸……”我哀求般叫地了他一声,说不出更多的话来。

“爸,小诗不会做那种事的,能不能想想办法……”

哥哥话音未落,父亲粗暴地打断了他:“那会是我吗?你觉得我是老糊涂了,还是故意的?”

哥哥愣在原地,张了张嘴,又垂下目光。

晚上,父亲驾车离开,什么也没交代。

哥哥来到我的房间,颓丧地坐在飘窗边,俯视着别墅后母亲留下的花园。

我怀着一丝希望,但更多的是绝望,问他:“哥,你相信我吗?”

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许久,才缓缓开口:“其实……爸在外面的事,我多少也知道一些。”

“你也知道?”我脱口而出,下意识觉得哥哥说的就是父亲出轨的事。

“有一天晚上吧,我正准备去花园,跟朋友打电话聊天,看见爸就坐在花园里,背对着我,正在跟谁语音,就听见他说‘当然想你’……”

哥哥扭过脸去,靠着窗户,“爸和妈早就貌合神离,只是我不想管。我不是没怀疑过,也许爸想离婚,但又怕妈找到证据,把他出轨的事说出去。”

“爸最看重自己的面子和声誉,绝对不会让这种事传出去。”我和哥哥看法一致。

如果事实像哥哥说的那样,那就能解释通了,父亲想离开母亲,又害怕母亲不会善罢甘休,毕竟他是靠妻子娘家才能有今天。

所以他利用我这个他不喜欢的养女,既能解决麻烦,又能置身事外。

我看着哥哥疲惫的侧脸,心里忍不住想:哥哥会不会选择放弃我呢?

一边是亲生父亲,一边是捡来的妹妹,他会怎么选呢?

我很想知道他心里的答案,犹豫了一阵,鼓起勇气对他说:“哥,如果你不想爸爸有事,我……我可以改口供……”

他默了大概一分钟,倏地转头,神色凝重,“小诗,你是我带回家的,我不会丢下你,但是,可能让你受点委屈。”

再次站在公安局门口,我有些晃神,像在深海里潜游,害怕,绝望,又不甘沉沦。

当哥哥提出那个想法时,我便成了桌上的赌注。一旦输了,我的人生就没了。

恍然间,想起和哥哥在福利院一起玩耍的场景。

如果没有遇见他,我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?会更好,还是更糟呢?

可眼下,没有如果,我的人生是哥哥给的,我只能为他赌一把。

我找到祝宇繁,告诉他想单独聊聊。

他将我带到一间办公室,接了杯热水递给我。

我低头看着杯中清澈的液体,“这段时间我在为毕业画展创作,有点焦虑。早上我应该给母亲喂过一次药了,但……可能我忘了,我就再给母亲喂了一次……”

我不由地深吸一口气,压制剧烈的心跳。

“谢诗瑶,你看着我。”祝宇繁的声音透着庄严,不容拒绝。

我慢慢地抬起头,看了他一眼,又低头喝水。

“如果是这样,你为什么撒谎?”

“我怕担责,我只是个养女,我怕……被抛弃,我不想再被抛弃。”说完,我悄悄吐出口气,抬眼直视祝宇繁:“对不起,我说谎了。”

他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目光如细细密密的针,落在我的脸上。

我与他对视了一会儿,实在撑不住,看向门口的饮水机,“我还想喝点水。”

他没有说话,身体前倾,盯着我的眼睛。

“你怕担责?还记得小时候那次事故吗?不是你的错,但你觉得,我是在你父亲公司组织的活动中受伤的,而且是为了救你,所以你觉得你有责任照顾我到痊愈。”

不知道为什么,我竟松了口气,有种释怀的感觉。

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说谎,但我大概也能猜到,有人想保全你的父亲,或许还承诺了你什么。”他继续说道。

我怎么可能瞒得过警察,而且这个警察还是祝宇繁。

哥哥的确让我改口供,但同时承诺我,一定会找最好的律师来帮我。

当然这也是我自愿的,虽然听他说出的那一瞬间如坠悬崖,但我能理解,哥哥想救父亲,我也相信他不会放弃我。

我不置可否,祝宇繁似乎也懂了我的意思。

他的表情略微松弛,“我不妨告诉你,我们也查到了一点东西。”

我立刻看向他,不由地紧张起来。

“你父亲的婚外情我们已经证实了,另外,你父亲曾经让他朋友多开一些止痛药,说你母亲非常怕疼,这件事你知道吗?”

“爸爸拿回来的止痛药,确实份量比较多,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让多开。”

我不敢多说什么,哥哥想帮爸爸,但我本能地想摆脱目前的困境,犹如被架在火上炙烤着。

“谢诗瑶,去世的是你的母亲,如果那个人是故意的,你还要继续包庇他吗?”

祝宇繁好像长着一双鹰眼,总能看穿我的内心。

母亲是个好人,待谁都温柔大度,无论背地里受了怎样的委屈,在别人面前永远是闪闪发光的。这个家,或者说,这个家幸福的样子,是她的底线和尊严。

想起她眼里含泪还微笑着安慰我,父亲不回家,是因为他想要为我们提供最好的生活。

我心里一阵绞痛,再也无法隐瞒下去。

“爸爸提出过离婚的,但妈妈不同意,只要不离婚,她什么都不会说,但如果爸爸执意要离婚,她就会把爸爸的丑事都说出去,而且她会请律师,让爸爸连一半的财产都拿不到。”

这件事压在心底很久了,我一直以为哥哥不知道父亲出轨,所以也不敢跟他讲。

后来哥哥坦白他知道父亲的事,但他想保全父亲,我也只能将这件事继续埋在心里。

“我怀疑过,可我没有证据,什么都没有……”我几乎带着哭腔。

祝宇繁抬了下手,似乎想拍我的肩,但还是放了下去,正襟危坐。

“谢诗瑶,我一定会查清楚的。谁做的,就应该由谁来承担后果。”

回到家,我告诉哥哥,计划失败了,而且警察已经调查到,父亲曾让美容医院多开一些止痛药给母亲。

“哥,我觉得……可能爸爸他……”我支支吾吾道,很想告诉哥哥我的怀疑。

“你想说……”他看着我,眼里有害怕,也有悲伤。

“也许爸爸想让妈妈消失……”我的声音低下去。

他闭上眼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胸口一阵一阵地起伏。

许久,他开口道:“总之,不能让警察再继续调查下去。”

虽然有些失望,但我能理解他,母亲已经不在了,无论事实如何,他都不想父亲出事。

毕竟,他一直生活在父亲的树荫下。

母亲真的太可怜了,为了这个家付出一切,到头来,被丈夫抛弃,被儿子搁置。

可我哪还有心力为母亲默哀,我现在走在一条钢丝绳上,随时可能摔个粉身碎骨。

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问哥哥:“还有没有办法让父亲改变主意,或许我们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?”

哥哥按着太阳穴,缓缓地摇了摇头,“有视频证据,爸爸也不肯松口,有点难。”

“但是,我没有动机不是吗?”

“但爸爸有,如果警察深挖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,必须想办法让警察停止调查。”

我无话可说,看着墙壁出神,白茫茫的一片,宛如我的未来。

“今晚我跟爸爸谈谈吧。”哥哥抬手帮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。

晚上,哥哥走进父亲的书房,关上了门。

我在客厅坐立难安,索性去厨房切了点水果,端着果盘走到了书房门口。

两人的谈话声很小,我小心翼翼地靠着门,将耳朵贴在门缝处。

父亲威严的声音清晰起来:“我为什么要帮她?当初是你捡她回来的,我可从来没当她是我们谢家的孩子。”

我的心瞬间凉到底,我虽然向来与父亲疏离,但我一直将他当成亲人,虽谈不上爱戴,但尊敬有加。

事到如今,我才知道,在他心里,我不过是哥哥捡回来的垃圾而已。

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果盘。

当我再次听到哥哥的哀求,我推门而入,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
父亲站起身,满脸嫌弃地看着我:“你进来干什么?”

我拿起水果刀,扔掉了果盘,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腹部。

“爸,我不想坐牢。”

他冷笑了下,“你这是威胁我?警察现在手里没有你犯案的动机,但我和思铖都知道,你未必没有动机。”

“爸,那件事是意外,而且过去那么久了,小诗不会的。”哥哥急着解释。

我拿着刀朝父亲快步走去,父亲和哥哥一时间都僵在原地,等我距离父亲一步之遥时,他才大惊失色,慌忙闪身,“你疯了吗?”

我仍然朝他逼近,“你只要碰我,我就捅进去,你也脱不了干系。”

“疯子!滚!”父亲大喊着。

“小诗!别冲动!”

哥哥冲了过来,想要夺走我手里的刀,但我不放手,一边挣扎,一边将父亲堵在墙角。

突然,父亲惊叫一声,我身体一颤,停下动作。

短暂的几秒后,我听见哥哥哑着嗓子说:“血……”

我低头一看,那把水果刀已经插进了父亲的腹部,我本能地张开双手,后退两步。

“你别动,我……我打电话叫救护车……”哥哥喘着气,发抖的手伸进衣服口袋。

我一个箭步跨过去,按住他的手,贴近他低声道:“你可以选择,得到自由。”

他猛地看向我,先是疑惑,逐渐转为恐惧。

我盯着他的眼睛,“你还记得……思思吗?”

他的脸陡然煞白,痛苦的神情,如图腾一般浮现出来。

“今天老师上课问我们的理想是什么,哥,你的理想是什么呀?”

我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,看着哥哥用木材搭建一个房屋模型。

彼时刚上高一的哥哥,一边专注地削着手里的木条,一边回答我:“当建筑师。”

“你不想当医生吗?爸爸说,你以后会当医生的。”

他停了下来,咬了咬嘴唇,嘟囔着:“谁要当医生。”

看他不太高兴,我拿出美术课画的家庭树,指给他看:“哥,你看我画得好不,这个树干是爸爸,枝叶是妈妈,开出的花朵就是你和我。”

他笑了下,拍了拍我的头,“你还挺有创意。”

我们正说笑着,父亲闯了进来,满脸怒气看着哥哥:“你长能耐了啊,要考什么大学,学什么专业,都能自己决定了。”

哥哥站起身,挺起胸膛,“为什么不能?我以后要做什么,是我的事,你无权干涉。”

“我供你穿名牌,吃山珍海味,上国际学校,没有我,你连屁都不是。”父亲冷冷地说。

哥哥握紧了拳头,眼圈发红,“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的,你无权控制我。”

父亲瞟了一眼桌上的模型,“靠这堆破烂出人头地?”说完,大手一挥,将模型摔在地上,用力一踩。

“你干什么!”哥哥怒吼着,举起了拳头。

“怎么,还想打我?打你爸?”父亲双手插兜,歪着头看哥哥。

哥哥举起的拳头在不停晃动,但始终没有落下。

“汪汪!”

哥哥的宠物狗思思跑了进来,站在哥哥脚边,朝父亲叫唤。

思思是一只白色的泰迪,虽然身型娇小,但叫声却很洪亮。

“我再问一次,你是听话还是不听话?”父亲看着哥哥,眼神狠戾。

“不听,又怎样。”哥哥一字一顿答道。

父亲抓起思思,转身走出房间,从楼上抛下去,刚刚还叫唤不停的思思瞬间没了声响。

哥哥追出去,趴在栏杆上,往下看,两眼发直,一动不动。

“你连条狗都保护不了,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?”说完,父亲慢悠悠地下了楼。

哥哥趴在栏杆上的背影,好像化成了一道屏障,将过去和未来做了切割。

等父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,他一言不发地走下楼,抱起思思的尸体,走向后花园。

我也跟着他来到后花园,帮着他一起埋葬了思思。

他跪在思思的小土堆前,面无表情,眼神空洞。

我小心地安慰他:“哥,思思没了,以后还有我呢,我长大了,就能保护哥哥了。”

他缓缓地转过头,眼里一片灰暗,对着我说了一声:“思思。”

从那以后,他变得沉默寡言,对父亲也是言听计从。

他如父亲所愿,考了医学院,成了一名医生。毕业后,他随父亲出现在各大酒局、饭局上,如同弗兰肯斯坦制造出的实验品。

“哥,他把你驯化成了不会反抗的动物,尽管连你都怀疑他想害死妈妈,但你还是要维护他,你不觉得荒唐吗?”我紧紧地按住哥哥的手,直直地盯着他。

“你说什么……”他茫然地看着我,眼里夹杂着恐慌。

“你忘了他是怎么压迫你、控制你?”

他避开我的目光,喃喃念叨:“他是我爸,他是我爸……”

“你现在救了他,你一辈子都逃不出他的牢笼,你保护不了思思,也保护不了任何东西。”

我盯着他的眼睛,不容他躲闪。

“你疯了,他是我爸。”

哥哥的声音开始颤抖,眼神也开始飘散,我知道父亲在他心里铸就的铁索已经出现裂痕。

“我是疯了,为了你。如果你现在报警,我就完了,我会像思思一样,死在烂泥里。”

他的目光终于转回到我的脸上,他抬起手,轻轻地刮了刮我的侧脸。

“怎么办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靠着书桌,身体缓缓滑落到地上。

我跪坐在他面前,捧住他的脸,“这件事是我做的,你什么都不知道,你今天回到家,就发现爸爸倒在书房,你急忙打了120,也报了警,警察来之后,你就说联系不上我。”

“你要去哪里?”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。

“我不知道,我先躲起来。你马上去车库,开着车出去兜一圈,注意避开路上的监控,然后再回来。”

这里是郊区的别墅区,房屋之间隔得比较远,我和哥哥早就熟悉监控摄像头的位置。

他愣了会儿,摇摇头,“不行,那你怎么办?绝对不行。”

“你听我说!”我的语气急促起来,拖得越久,越容易出现纰漏。

“你必须先继承这里的一切,你拿到钱之后,一定能想办法救我。我们可以去国外,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,重新开始我们自己的生活。”

他还在犹豫,迟迟没有开口。

“没有时间了,哥,求你了,快点吧。”

他咬了咬牙,站起身,“你等我一下。”

说完,他跑出书房,几分钟又回来,递给我一把钥匙。

“这是我朋友家的钥匙,他出国了,钥匙放在我这儿,你去他家躲躲吧。他家是自建的别墅,在南山那边,比较隐蔽。”

我扬了扬手里的一部旧手机,“哥,这部手机的号码你还记得吧,这个手机号下也注册了微信,但是我们不能联系太频繁。虽然你跟警方说联系不到我,但他们未必会信,一定会查通话记录。”

哥哥点点头,我对他说了声“万事小心”,转身出门。

他从后面追上来,拉住我的手,“你会等我吧?”

我反握住他的手,“当然,我说过,思思没了,还有我。”

他松了口气,“你也小心。”

第二天深夜,我接到了哥哥的语音电话。

他告诉我,祝宇繁和他的同事来调查过了,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线索,但祝宇繁看起来有点怀疑他。

“那个警察,祝宇繁,他说刀柄上有我和你两个人的指纹,到底是谁捅进去的还无法下结论。”

我猜,祝宇繁会想,也有可能是父子之间为了母亲的事起了争执,哥哥误杀了父亲。

当晚的一切,都是在应激之下做出的行为,不可能不留一丝痕迹,被祝宇繁查到是迟早的事。

可能等不了太久,祝宇繁就会找到我的藏身之地。

我对哥哥说:“那个警察好像很厉害,我有点担心,我想……早点走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哥哥的口气急切又严厉。

“我怕等不到你拿到一切,他们就会找到我。所以我想,有没有办法可以先逃出边境,我在国外等你,这样就不用那么害怕了。”

我们所在的城市刚好位于边境省份,花点钱找人送出边境也不是不可能。

“不行!”哥哥斩钉截铁,“我已经在想办法尽快拿到钱,你要等我。”

“哥,其实我们不需要那么多钱,我们到了国外,也能通过工作养活自己。我在想,我们要不要早点离开呢?”

哥哥沉默了。

我继续说:“如果你舍不得那些财产,我也可以等你的。只是不知道,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。如果警察提前找到我,我会认罪的。”

“说什么傻话。”哥哥的语气柔软了些,带着一丝无奈。

“我认真的,哥,你要沉住气,好不容易得到自由,我的那份,也一并替我活了吧。”

又是一阵沉默后,我听到哥哥的一声叹息。

“小诗,你等我两天,我能拿多少钱是多少钱,然后我带你一起走。”

“好……哥,我等你。”

挂断语音,天空已没有一丝星光,如浓墨一般黑不见底。

我想起那幅快要完成的画作,还差一点,就能完工了。我不知道是否还能看见它出现在毕业画展上,那是我的心血,也是我的心肝。

两天后,哥哥告诉我,他已经拿到一百万,转入了海外账户。虽然不多,但足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。

此外,他已联系到一名蛇头,在边境山地接应我们。一旦跨越边境进入深山,警察就很难找到我们。

之后我们商量了一下,警察现在肯定全方位监视着哥哥,所以行动当晚,哥哥会在厨房制造火灾,趁警察被大火吸引注意力,他从别墅后面的小路离开。

夜幕降临。

我几乎一直盯着手机上的时间,哪怕去洗手间,我也让手机保持屏幕亮起的状态。

凌晨一点过几分,我终于收到了哥哥的消息。

他正开车过来,而且没有警察尾随。

看来计划目前还算顺利,我松了口气。

哥哥一到,我立刻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副驾。

“哥,赶紧吃几口,要开好几个小时呢。”我把准备好的盒饭和矿泉水递给他。

其实我没什么胃口,哥哥大概也吃不下东西,但没办法,我们必须保持体力。

差不多过了五分钟,我把剩菜剩饭收拾了。

哥哥启动车子,开进了山里的小路。

我们规划全程走乡间小道,虽然有点绕路,但还是能赶在天亮前到达接头地点。

哥哥紧张地看着手机导航,我则一直盯着后视镜,注意后面有没有其他车辆跟上来。

山路崎岖,也寂静无声,只有车轮辗轧道路的声音,听起来像有东西一直在碎裂。

过了一会儿,车身变得非常摇晃。

我扭头看哥哥,才发现他的额角挂着汗,眼皮一撑一合,眼神非常迷离。

“哥!”我拍了拍他的肩,“你怎么了?”

他深吸了一口气,眨了眨眼,“昨晚没睡好,有点头痛。”

“我来看导航吧。哥,你就注意前面的路。”

我取下支架上的手机,发现画面有延迟,手机信号呈黄色,只有三格。

我调小了语音播报的音量,自己来判断距离和转弯的时间。

“前面好像有岔路,往那边走?”

“左……左边。”

我悄悄地深呼吸,生怕哥哥察觉到异常。

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路,上半身几乎要压在方向盘上,额头上的汗珠更加密集了。

前面的路伸进茫茫黑夜,两侧高低错落的树木和野草,静静伫立着,宛如勾魂索命的恶鬼。

“这条路有点长啊……”哥哥好像在跟我说话,又好像在自言自语。

他弓着身子,脸色苍白,头左摇右晃,似乎随时会落在方向盘上。

“是挺长的,我走得……很艰难呢。”我回应道。

他没有说话,双手牢牢握着方向盘,眼皮耷拉着,呼吸变得又浅又慢。

我的手慢慢摸上车门的开关,心跳如鼓点,身体也紧绷到了极点。

“小诗……”

哥哥侧过头,全无血色的脸上竟挂着一丝笑意。

“以后的路,怕是陪不了你了……”

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碎裂开,我的眼眶瞬间湿润,几滴热泪滚落下来。

然而下一刻,车身猛地一震,车头向前倾斜下压,一股失重感侵袭而来。

紧接着,我的身体落入冰冷刺骨的水中。

再后来,我的记忆成了碎片。

我记得河水呛得我浑身疼痛,像要从中间爆裂开。

我记得我在地上爬行,但太累了,累到连疼痛都麻木。

我记得在意识消失前,我看见祝宇繁向我奔跑而来。

“就这些了,我把记得的都说了。”

躺在病床上,我仿佛花光了所有力气,才将知道的一切告诉了祝宇繁。

我也从他那里得知,他们在别墅发生火灾时第一时间进屋,想要救哥哥,但发现屋里没人,才恍然大悟,哥哥应该是跑路了。

他们花了一点时间,才查到哥哥的行车路线,于是追了过来。

他抵达现场时,我趴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。

他们从地上的痕迹判断出车子落水,但车子已经完全被河水淹没。

我侧过头看着他,“你还没有告诉我,我哥怎么样了?”

他转头跟身后的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,才神情肃穆地说:“很遗憾,没有抢救过来。”

那一瞬间,脑袋里骤然空白,好像有一盏巨大的闪光灯突然亮了下,整个世界只有刺眼的白光。

他死了,天使终于坠落了。

我平静地躺着,仰面朝天,在祝宇繁看来,应该是心如死灰的模样。

“节哀吧。”他低声道。

似乎是在给我时间消化,他等了一会儿,才又开口:“前因后果你都交代了,但唯独没有说,那晚发生了什么,到底是谁刺死了你父亲谢建磊?”

“可以帮个忙吗?”我保持着仰卧的姿势,没有看他,“我书房里有幅画还没完成,可以帮我带过来吗,我想画完它。”

“那幅……天使坠落的画?”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。

我应了一声,眼角余光瞄见他的表情微变。

“那幅画很重要?”

“哥哥是我的天使,但他一直过得不开心,就像被折断了翅膀,那幅画就是为他而作的。”

他双手抱胸,微微侧头,眉头紧蹙,似乎在思考着什么。

片刻后,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件东西,递到我眼前。

“那幅画我会帮你去拿,但在这之前,我想知道,这个跟你哥哥有关系吗?”

我的心跳骤然攀升,呼吸几乎凝滞。

他的手心里,躺着我的项链。我下意识地去摸脖子,果然空空荡荡。

我猜,可能是我爬上岸后,项链断裂,遗落在了那里。

项链的吊坠是一对天使翅膀,之前可以打开,后来我将缝隙焊死。但现在,翅膀缺了一半,露出了里面的照片。

这一次,我真正感觉到了惶恐,手心冰凉令我不由自主捏紧拳头。

祝宇繁眼底的那一抹沉稳,像在无声地警告我,警方已经调查过照片背后的故事。

但这个局已经走到尾声,我不能让它功亏一篑。
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思考警方可能调查到了哪些事情。

当年在医院发生的事,应该是藏不住了,但有一件事,只有我和哥哥知道,警方不大可能查到。

我接过项链,将另一半已经松动的天使翅膀打开,里面的照片完全显露出来,那是一个女婴的满月照。

“这是我女儿的照片,但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我母亲生下的小女儿。我二十岁那年生下她,可惜她命薄,刚满月不久就病逝了。”我一边说着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
“这个孩子出生后,谢建磊打点好院方,统一口径说是你母亲姜希媛生下的。姜希媛不能生育的事只有你们家里人知道,所以这件事瞒得很好。但我们查了很久,都查不到孩子的生父是谁,他的身份似乎不简单。”

我大概知道,祝宇繁心里在想什么,于是我顺着他应道:“没错,是……是我哥。”

我低下头,以手遮面,呜咽着说:“这种丑闻,我爸妈死都不想让人知道。为了这事,哥哥几乎和爸爸变成仇人。”

“所以谢思铖和他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?”

我摆出心力交瘁的模样,“哥哥一直被爸爸像傀儡一样控制着,我想和哥哥在一起,想让他过得开心一点,没想到却害了他,要不是我,他也不会……”

我哽咽着说不出来。

“你是说,那晚刺死谢建磊的,是你哥哥谢思铖?你本来想顶罪,但他想要带你跑路?”

我没有回答,算是默认。

我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祝宇繁,他的目光让我心里一凛。

他将一叠资料扔在我面前,“我怀疑过谢思铖,一直在调查他,你说巧不巧,我们刚好在他电脑里发现,他想要雇凶制造意外来除掉谢建磊。”

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,实则凉意已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。

他上身略微前倾,“谢建磊想要杀妻,谢思铖想要杀父,他们三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互相厮杀,全部丢了命,而你是唯一的证人,提供了他们行凶的动机,听起来像不像剧本?”

他看我的眼神已不似从前,没有一丝温度,虽坐在我面前,却像是隔着万重山。

我和谢思铖独处时,他总是看似不经意地对着我喊“思思”。

我以为他是思念他的宠物小狗,没成想,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他的宠物狗。

每天放学,他会准时出现在我学校门口,看见我和同学一起出来,他便冷着脸,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走。

同学都觉得他很可怕,放学之后没人敢和我一起走。

我向他抱怨过,可他回答说:“那些人和你好,只是因为我们的家境优越,我不希望你被他们欺骗。相信哥,只有我是真心为你好。”

那时的我懵懵懂懂,也不知道怎么反驳。也许是出于对他坚定的信任,我默许了他的行为。

后来,谢建磊夫妇不在家时,他会突然给我喂饭。如果我拒绝,他就会凶狠地瞪着我,嘴里说着最温柔的话:“乖,听话。”

自从他带我回家,他是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。我对他充满了依恋,虽然有点害怕他,但又无法拒绝他,更怕惹他不高兴。

这种奇怪的情感,既不像亲情,也不像世俗的男女之情,我不可自拔地被它牵扯着。

我上了大学之后,他变本加厉,如幽灵一般,冷不丁出现在我周围。

一天下课,我跟一个男生一起步行去食堂,他突然从后面出现,搂住我的肩,告诉那个男生,家里有点事,需要带我回家。

之后他疾言厉色地告诫我:“他那点龌龊小心思,我一眼就看穿了。他不过是想骗财骗色,相信哥,不要再跟他联系了。”

若是换在十五六岁的年纪,我一定深信不疑,但我已经成年了,有一定的辨别能力,那个男生对我没有任何非分的企图。

但我没有直接反驳他,那时我还认为他是过于紧张我。

直到那次我和他在食堂吃饭,我跟路过的几个男同学打了招呼,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,突然夹了一块鱼肉给我,让我张嘴。

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对他流露出厌恶的表情,不耐烦地说:“我不要,别给我夹菜了!”

他嘴角那一抹浅笑凝固了,眼神也暗下来,夹着鱼肉的筷子又朝我嘴边戳了戳。

“我不要!”我浑身不适,身上犹如爬满了小虫子。

兴许是我声音太大,周围的同学纷纷投来目光,我赶紧逃离现场。

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,但我停不下来,胃里也开始翻腾。

自那以后,班上的同学看见我,只会远远地朝我点下头。私下里,他们都在议论,说我和哥哥有不伦的关系。

那时我和另一个专业的男生楚飞正处在暧昧期,流言四起后,楚飞也开始有意无意躲着我。

我忍无可忍,跟谢思铖大吵一架。

那晚我没有回家,我去找楚飞,我俩在一个大排档喝啤酒。

几杯下肚,压抑着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,我忍不住哭起来,控诉哥哥变态的控制欲。

楚飞没有说话,只是让我靠在他的肩头。

等我哭累了,他说送我回家。但我不想回家,不想被谢思铖像监视器一样盯着。

我抱着楚飞不松手,他叹了口气,在附近宾馆开了一间房。

他见我情绪稳定了,就要离开,但我需要他。

在那个时刻,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,如果他走了,我回家了,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对方。

我猛地起身抱住他,对他说:“我喜欢你,不要走好吗?”

他的身体抖了一下,双手慢慢环抱住我。渐渐地,他的呼吸越来越重。

几乎是同时,我们向前吻住了对方。

第二天清醒过来,看着手机上99+的未接电话和信息,我知道,我必须回家了。

楚飞答应我,等我们毕业了,他会想办法,帮我搬离谢家。

回到家,我立刻被谢思铖关在了房间。我早就做好了准备,倒也没那么害怕。

我告诉谢思铖,我一个人在公园坐了一夜。

他罚我闭门思过。

整整两天,我没有踏出房门一步,每天只能吃他送来的白粥和馒头。

谢建磊没有过问一句,姜希媛倒是来看过我一眼。

她穿着新买的蓝丝绒睡袍,靠在门框边,懒懒地对我说:“你就不能听话一点,为什么要惹你哥哥生气?你忘了是谁让你有了一个家吗?”

“对不起。”我低下头,用力咬着嘴唇。

我想着和楚飞的约定,这是支撑我在谢家生活下去的力量。

但令我没想到的是,一个月后,我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
这事没能瞒过谢家人,谢建磊夫妇态度坚决,这个孩子不能留。

在姜希媛眼里,我不过是一个摆设,需要在媒体面前展示幸福的时候,她就会牵着我的手。

但是,她绝不允许媒体上出现谢家千金未婚先孕这样的花边新闻,尤其是楚飞还是普通家庭出身,实在有损谢家的名流精英形象。

至于谢建磊,他不过当我是谢思铖的玩具罢了,我的命运当然应该由主人来主宰,并且我的使命就该是讨好主人。

知道我怀孕后,谢思铖像疯了一样,在我的房间安装了锁链,用一条狗绳套住我的脖子,另一端固定在墙上的挂钩。

由于挂钩的位置很低,狗绳的长度有限,我根本站不起身来。

他掐住我的脖子,流着眼泪问我为什么要糟践自己,他对我不够好吗?

我说不出话来,后背凉到如同坐在地狱门口。

但这次,我没有妥协,坚决要生下孩子。

这是我的孩子,谁也不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利。

姜希媛也急了,当着我的面,联络医生,打算让医疗团队到家里来给我做流产手术。

我极力反抗,她冷漠地抛下一句:“当初就不应该让思铖捡你回来,给我惹多大麻烦。”

我彻底绝望,吃不进任何食物。

过了几天,谢思铖解开了我的狗绳,归还了我的手机。

他像变了个人样,向我道歉:“前几天,我失去理智了,对不起,小诗。我应该是保护你的那个人,既然你想生下孩子,我会帮你的。”

他威胁自己的父母,要毁了自己,他们最终妥协。只是这个孩子出生后,姜希媛会做名义上的母亲。

只要孩子能顺利降生,我答应了他们的条件,也接受了他们的安排,办理休学,在家养胎待产。

但奇怪的是,我联系不上楚飞了。

后来我才听说,他晚上跟人在大排档吃饭,遇到几个混混打架,他被误伤致死,警察还没抓到肇事者。

梦想骤然破碎,我捂紧了小腹,暗暗发誓,一定要让我和他的孩子健康快乐地长大。

孩子平安降生,是个女孩,我给她取名叫谢语霏。

这期间,谢思铖像一名顾家的丈夫、一名喜悦的新手爸爸,照顾着我和霏霏。

曾经有几个时刻,我仿佛又看见了他身上的天使光环。一如六岁那年,他向我伸出援手,带给我一个完整的家,给予我亲人的爱。

霏霏满月后不久的一天,我回学校办理复学的手续,顺便和同学聚一聚。

晚上回到家中,我第一时间去婴儿房查看霏霏,但她安静地如同一具玩偶,没有了呼吸。

我抱着孩子冲出家门,谢思铖跟在我身后,什么话也没说,从车库取车,带上我直奔医院。

可惜回天无力,霏霏因为高烧引发脏器衰竭,最终离世。

那一刻,我觉得老天爷从来没有眷顾我。他总是给我一样东西,让我欢欣不已,再突然拿走。

等我从悲伤中抬起头,才想起问问当时在家的三个人,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霏霏的异样。

姜希媛解释说,保姆请假了,他们都各自忙自己的事,以为霏霏在睡觉,

谢建磊丢下一句“人死不能复生,你节哀吧”,便继续忙工作了。

只有谢思铖,表现得非常懊悔,自责是他的疏忽,造成了这个悲剧。

他陪着我料理完了霏霏的后事,对我说:“你放心,我会一直在你身边,无论发生什么事,我会一直保护你。”

是啊,在那个时候,除了谢思铖,我真的一无所有了。

余下的日子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,按部就班地上学、放学,回家帮忙做家务。

直到半年前,我偶遇了照顾霏霏的保姆。

她含泪向我道歉,我才知道,那天她没有请假,一直在照顾霏霏。

发现霏霏发烧后,她第一时间告诉了谢思铖,但谢思铖说忙完了就带霏霏去医院。

过了一个小时,她见谢思铖没有任何行动,又告知了谢建磊夫妇,两人都说自己有事,让谢思铖送霏霏去医院。

她再次找到谢思铖,这次谢思铖却让她回家,因为有重要的生意伙伴会来,不方便外人在场。

可没想到,仅仅一天后,她便接到谢思铖的电话,告诉她霏霏已经离世,让她以后不用去上班了。

她当时吓坏了,以为是谢思铖责怪她照顾不周,才立即解雇她。

她虽然为霏霏感到难过,但也有一家子人要照顾,怕谢思铖追责,连夜逃回了老家。

震惊,绝望,之后是麻木。

原来,夺我所爱的,从来都不是老天爷,而是我以为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。

冷静下来后,我想起了楚飞,在那个时间点突然死亡,让我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。

我怀疑楚飞的死跟谢思铖有关,于是开始偷偷调查。

由于我此前表现得非常温顺,谢思铖放松了对我的监控,我才有机会拿到他的电脑。

我将电脑带给黑客,恢复了一些他删除的数据。果不其然,我发现他雇凶制造意外的证据。

我那颗被他击打得千疮百孔的心脏,终于置之死地而后生,我找到了我活着的意义。

谢家每个人都有软肋,也有肮脏的秘密,这就是我的武器。

从姜希媛提出想做面部提拉术,我的计划便萌芽了。

姜希媛是怕痛,但也没那么怕,是我主动跟赵建磊说,姜希媛想多服用一段时间止痛药。

赵建磊根本不在意姜希媛的身体状况,他恨不得姜希媛突然消失,他便可独揽姜家遗产,迎娶年轻貌美的情人。

所以,姜希媛的意外离世正合他意,不管他有没有在醉酒的状态下吩咐我什么,他都会坚决把罪责推到我身上。

这也正合我意,我可以顺理成章求助谢思铖,激化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。

祝宇繁的闯入的确是一个意外,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利用他对我的好印象,抖出谢建磊夫妇的嫌隙,让他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。

谢建磊杀妻的动机有了,但不能让他开口说话,死无对证才是他的归宿。

最后要解决的便是谢思铖。

这个如天使一般降临在我面前的男人,却如恶魔一样折磨我。

我在他的饭食里放入了一点让他过敏的药粉,他很快就出现头痛无力的症状,我自然负担起导航的任务,让他淹没在又脏又冷的河水里。

不过我还是贪心了点,为了坐实谢思铖杀父的动机,我利用了他当年雇凶的联系人,炮制了他意欲雇凶杀父的证据。

有些事,看起来越完美,就越不完美。

“你怀疑我?”我眼含泪光,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。

“谋害姜希媛的嫌疑人是谢建磊,杀害谢建磊的嫌疑人是谢思铖,结果谢思铖也死了。而每一个人的死,你都在现场,换做是你,你怎么想?”祝宇繁冷眼看我。

我垂下头,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,“你们警察办案,不都讲证据吗?那现在的证据,能证明我是凶手吗?你真的觉得,我有这个本事?”

我抬起头,向他投去悲伤的目光,“我一直觉得,你是真的了解我,相信我。”

他扭过头,似乎咬了咬牙,脸色铁青,“我会调查清楚的,你好自为之。”

三个月一晃而逝。

我终于完成了那幅天使坠落图,并且如期在毕业画展上展出。

我正欣赏着我最满意的杰作,祝宇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。

我转头扫了一眼,只有他一个人,又或许,他的同事已经埋伏在周围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尽量保证镇定,微笑着问他:“今天是来看画展,还是有任务在身?”

他专注地看着那幅画,伸出右手食指,比划了一下,“我从这幅画里,看到了另一个故事。”

我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。

“这张天使面孔下,是魔鬼,从深渊里伸出来的手,正在将天使拖入地狱。”

“同一幅画,每个人的解读不一样,在我看来,这个天使被人拔掉了羽翼,而下面的那只手,想托起他。”

我转向祝宇繁:“故事可不能凭空捏造,我是这幅画的作者,我讲的故事才是可信的。”

他也直视我:“我从你的高中开始查,我知道楚飞,也知道谢思铖的真面目。”

看来他没什么实质性证据。

我缓了口气,“那又如何,谢思铖是我的恩人,就算我跟他有矛盾,也用不着让他全家陪葬吧?你明明知道,我根本做不出来。”

“做过的事,总会留下痕迹,我不会放弃的。”

“你还是老样子。”

“但你不是。”

他拿出一只透明袋子,里面装着一只千纸鹤,翅膀上还有我稚嫩的笔迹:自由飞翔。

“送我这个礼物的是一个善良的女孩,但很可惜,她不见了。”

我心里好像被割了一条口子,痛楚令我呼吸一颤。

“你……不留个纪念?”我迟疑着说。

他将袋子朝前伸了伸,“不了,她不会回来了。”

我接过装着千纸鹤的袋子,他眼里好像有一丝光熄灭了,旋即转身离开。

他的背影消失在看画展的人群中,显得有些孤独。

我捏着千纸鹤,走到展厅外面,将它扔进了垃圾桶。

对啊,她回不来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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